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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与歌德会面纪念邮票,地点是波西米亚的特普利采——贝多芬到过的温泉胜地中特别远的一处。同年夏季间,他狂奔约十处地点,并写下「致不朽爱人」情书

06、乐圣三窟,烦心多务
贝多芬在维也纳往往不是固定住在一处,而是随经济、季节、人际关系等各种因素换地方住。即使长期租赁一所房子,如同帕斯夸拉蒂之屋,同时仍不断住在其他地方。所以,他并非住在某个住处完成某部乐曲再搬迁,而是写作一部作品期间,就带着手稿不断迁徙。若说贝多芬在特定一处住所创作了特定一部作品,严格来说并不精确。

有些住处不须他支付费用,例如:1794~1795年李希诺夫斯基亲王、1808~1809年爱德迪伯爵夫人(Countess Erdödy,她待人太过热情,贝多芬曾误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思!)等赞助人的家。也有工作提供的住处,例如:1803~1804年受委托创作歌剧《费黛里奥》(Fidelio)期间,住进维也纳河畔剧院(Theater an der Wien):老师萨利耶里的几部歌剧,贝多芬的第二、三、五、六号交响曲、小提琴协奏曲、第四号钢琴协奏曲和合唱幻想曲,还有尊敬他的晚辈舒伯特配乐的戏剧《罗莎蒙》(Rosamunde)都在此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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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河畔剧院,贝多芬前中期多部杰作在此公开首演,并在受委托谱写歌剧时入住

对贝多芬而言,维也纳天气冬冷夏热,所以不论是否经济无虞,能在贵族们的别墅度假,提供了更多防寒避暑的选择。待经济情况较优渥,他也自费在维也纳周遭的胜地租屋,例如:贝多芬于1799年首次造访默德林(Mödling),后于1818年至1821年间,每年夏天都会在此租屋避暑。随着健康日渐恶化,使他更常到温泉地区度假以便水疗,例如:1803~1825年,23年间有15个夏天造访巴登。

有时候,贝多芬甚至在一个夏季里轮流在自己喜爱的各景点居住(例如1807年和1812年)。贝多芬到这些地点,每次居住的房屋未必相同,所以很多所谓贝多芬故居,实际上不过是豪宅或机构中的一间客房,或类似假期租赁的民宿罢了!

更有一些所谓贝多芬故居,其实是误植。沧海桑田,楼起屋塌,有些房子因为地址而被错认。例如:贝多芬的确曾数年夏季造访海利根城(Heiligenstädt),在该地住过至少4处房子,并在1802年因耳疾之苦写下著名的遗嘱,然而,如今的遗嘱之屋博物馆,却被质疑贝多芬根本不曾住过!另外,他谱写第三号交响曲时在奥伯多布尔(Oberdöbling)的住处早已拆毁,现在传言的「英雄之屋」,贝多芬实际上未曾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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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1802年在海利根史塔德留下著名的遗书。他曾多次到该地避暑,住处不尽相同,而今日的所谓遗嘱之屋,他可能根本没住过!

何况,贝多芬本人漫不经心,和糟糕的数字能力(他不仅拙於算数,更常把简单数字顺序写错,例如1800年代的年份写成1080年代,类似讹误如家常便饭),更令情况复杂难辨。

波恩的亲友「东漂」至首都后,贝多芬也曾与他们同住。例如:1803年与弟弟卡斯珀同住于维也纳河畔26号,1804年与同乡好友斯蒂芬·冯·布劳宁(Stephan von Breuning)短暂同住于红色之屋(Rotheshaus)。这位旧日音乐学生和爱慕对象之弟在维也纳担任公职,还协助修改歌剧《费黛里奥》的脚本,并获题献小提琴协奏曲(钢琴改编版)。

当亲友事业成功,贝多芬在维也纳能去的住处也增加。1809年5月,拿破仑第二次占领维也纳时,为避免法军攻城的大炮声威胁他仅存的听力,贝多芬就躲在弟弟家的地窖中,以枕头捂着头。两位弟弟事业有成后购买了庄园别墅,也常邀贝多芬前往度假。

不过,贝多芬志不在此。弟弟约翰以药剂师的身份发了财,并投资房产,在给作曲家哥哥的一封信上炫耀署名:「约翰.范.多芬,土地拥有人」。贝多芬回敬,在信上讥讽署名:「路德维希.范.贝多芬,头脑拥有人」。

F大调第七号弦乐四重奏(Op. 59 No. 1)的第三乐章手稿上,贝多芬写着:「一株垂泪柳树或合欢树,长在我兄弟的坟墓上」。不过,当时他的两位弟弟仍在世,所以有学者推测这些句子可能表达对弟弟卡斯珀迎娶的弟媳约汉纳的极度厌恶之感。贝多芬同年还中止了卡斯珀代表他处理事业的权力,以表反对这桩婚事。

居处多而宽敞,亲友密切往来,都不能保证生活质量,或人生幸福。学生里斯就记述,有一次老师贝多芬赫然发现:自己同时拥有4个公寓——得同时付多份租金!以贝多芬一年至少4000弗洛林赞助金的收入(超过初到维也纳时津贴8倍!),竟然不时会为经济担忧,他漫不经心的性格和脱轨的理财能力恐怕要负主要责任。

这类妙事甚至在当时就传扬远方。曾过从甚密的女性文学家贝蒂娜·布伦塔诺(Bettina Brentano,后从夫姓为冯·阿尔尼姆von Arnim)在1810年5月写给歌德的信中就说:「贝多芬现在有三处住所,他依序藏身其中」。

两年后,文豪与乐圣相会于波西米亚的特普利采(Teplitz)——贝多芬到过的温泉胜地中特别远的一处。他是接受了曾求婚遭拒的泰瑞莎的叔叔约翰.马尔法蒂(Johann Baptist Malfatti)医师的疗养建议,才远赴此处。

然而,贝多芬并未静心疗养。在这一夏季中,他奔波约十处地点,仿佛追寻倩影、仿佛无所容身,并写下了收信者不详的「致不朽爱人」情书(“Unsterbliche Geliebte”)。心中怀抱对爱情的憧憬,痛楚却似不逊十年前的厌世遗嘱。

居处的质量和数量除了反映贝多芬音乐事业的成功,经济和地位提升,也从侧面窥见了他的理财处事的失控,和亲情与爱情未尽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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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期弦乐四重奏被题献者——拉祖莫夫斯基伯爵的宫殿。1814年年底跨年宴会时失火,焚毁所有艺术收藏

「你所能想像这个世界上最黑暗、凌乱的地方!贝多芬的居室是这样的:天花板上满是因潮湿而发霉的污渍、一台破旧的三角钢琴,上面放着积满灰尘的音乐手稿和刻板,钢琴下面(我绝没有夸张)还有一个还没倒掉的便壶,在那旁边,有一张小桃木桌,上面倒放着写字台,一堆沾着硬墨渍的笔,然后是更多乐谱……椅子大部份是藤椅,上面摆满了昨夜晚餐剩菜的餐盘,还有没清洗的衣物等。」来自法国的访客特雷蒙男爵(Louis-Philippe-Joseph Girod de Vienney,Baron de Trémont)诧异地追忆在贝多芬的居室中看到如此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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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居室与焚毁的豪宅

07、拉祖莫夫斯基伯爵的宫殿
1810年左右,贝多芬的亲友和慕名拜访者都提起他的居室愈来愈邋遢脏乱。屋外,世界也愈来愈远离贝多芬熟悉的样貌。神圣罗马帝国和拿破仑的帝国都走入历史,维也纳会议开启了未来四十年欧洲各国间的权力平衡。

1814年的最后一天,贝多芬可能是拉祖莫夫斯基伯爵跨年宴会邀约中唯一没有出席的宾客。所以,没有目睹那幢辉煌壮丽的宫殿因来宾太多而搭建的临时宴会厅引发大火,焚毁全部艺术收藏。之后不久,伯爵被召回俄罗斯,带走了与贝多芬密初合作的舒彭齐格四重奏团成员。

仿佛一种象征性,贝多芬大半生熟悉的世界逐渐崩毁:赞助人华德斯坦伯爵破产、李希诺夫斯基亲王、金斯基亲王都去世了。1816年,刚获题献歌曲集《致远方的爱人》(An die ferne Geliebte,Op. 98)的罗伯柯维兹亲王猝逝,等不及贝多芬正为他写作的生日清唱剧上演。维也纳各贵族豪宅中的私人乐团一支一支解散。贵族赞助的传统逐渐步入尾声。

资产阶级兴起,源自漫画人物的「毕德迈风格」(Biedermeier)——中产阶级贪图安逸、注重家庭生活、追求业余嗜好的诙谐化形象,而那些休闲轻松的特质很快地便成为年轻一代的常态。音乐方面,红透半边天的是意大利罗西尼歌剧《赛维利亚的理发师》,活泼、轻快的风格当道,与贝多芬严格、英雄般气质背道而驰。

贝多芬进入被后人视为晚期风格的阶段,创作愈发深奥。那年夏天问世的A大调钢琴奏鸣曲(Op.101)的进行曲节奏与特异赋格,令大众谣传他写不出「美丽」的音乐。他迷恋过的布伦斯威克姐妹(Therese & Josephine Brunsvik)写给朋友的信里传递着流言:「我昨天听说贝多芬发疯了」!连监视范围包括文化艺术的帝国秘密警察都在报告中指称:「占压倒性数量的艺术鉴赏行家们从此完全拒听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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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之侄卡尔

08、徒劳拼凑温馨的家园
同样在1816年,贝多芬的弟弟卡斯珀去世,引发了侄儿卡尔的监护权之争。这可谓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卡尔的母亲好不容易脱离丈夫家暴的阴影(卡斯珀生前曾以刀刺穿妻子的手掌!),独子的监护权却被瞧不起她的严厉大伯抢走,必须女扮男装潜入男孩寄宿学校,或在贝多芬住所附近徘徊良久并买通仆人,才能偷偷见上儿子一面。

卡尔在贝多芬的住处,让中年男子的住所增添了不少温馨气息。有一晚,贝多芬弹着其他作曲家的作品,卡尔睡着了。当琴音突然出现急遽变化时,小男孩惊醒过来,竟迷煳微笑说:「这是我伯伯写的音乐。」然而,夹在亲爱的母亲和尊敬的伯父之间,小男孩更多的是仿徨担忧。

贝多芬无疑视侄儿如子,但性情激烈且自我中心的他,一向不知道怎么去善待自己深爱的人。(详情可参考:路德维希.诺尔(Ludwig Nohl)《贝多芬失恋记——得不到回报的爱》。

或许这近似为人父的经验,让他稍微能体谅当年带给他的童年阴影的父亲。侄儿的监护诉讼一结束,贝多芬突然想返回故里,他写了好几封信给老家的朋友,表达这份强烈冲动:「我怀着希望,或许未来的一年,能踏上我祖先的土地,并探望我父母的坟茔」。

50岁的贝多芬耳疾、溃疡性结肠炎、风湿、肺炎、心脏衰弱、严重头痛……一身是病。赞助人兼学生鲁道夫大公也患了消化不良症和关节炎,演奏能力退化,并开始对进入教会一事显出强烈的意愿,而在1820年成为大主教。贝多芬为此谱写《庄严弥撒》,可惜拖稿,未能如预计在大主教任职典礼上演。之后,这首钜作在国际出版和演出上引发一场争夺混乱。俄罗斯方面,由加利辛亲王(Nikolai Borisovich Galitzin)促成了演出。

其他城市甚至比维也纳更重视贝多芬新作的情况下,令贝多芬考虑将第九号交响曲移到普鲁士首都柏林首演,引发一场维也纳爱乐人士的请愿。在谱写第九号交响曲期间,加利辛公爵委托谱写四重奏,贝多芬于1823年1月回信答允。

同年,12岁的李斯特在举办维也纳演奏会后,由老师彻尔尼(Carl Czerny)带领去拜访师祖——兼大师兄(同样曾受教于萨利耶里)——贝多芬。不过,李斯特误记成自己拜访的是黑西班牙人之屋,事实上,贝多芬要两年以后才搬入那处住所,此时贝多芬主要住在科特巷(Kothgasse)6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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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绘第九号交响曲首演的19世纪版画;该场音乐会的曲目还包括《剧院献礼序曲》,献给加利辛,他正是晚期三首四重奏的委托创作人

09、巍峨剧院与疗养小屋
在次年(1824)第九号交响曲首演的音乐会上,曲目还包括《剧院献礼》序曲,贝多芬将之题献给加利辛亲王——或许是为了安抚再三打听弦乐四重奏写作进度的不耐烦委托人。

之后,到巴登避暑时,贝多芬好整以暇地写作了几首钢琴小品(Op. 126),送给弟弟约翰作为金钱纠纷和解之用。六月,他才开始将心力专注于弦乐四重奏,此时距他之前谱写《庄严弦乐四重奏》已有13年左右。

自此,贝多芬创作了五部「晚期弦乐四重奏」:三首(第12号、第13号和第15号)用以完成加利辛亲王委托,之后难以抑制灵感泉涌,又谱写了两首(第14号和第16号)。

1824年秋,卡尔满18岁,在维也纳大学学习语文和哲学,结交许多朋友,成年后偶尔在外过夜,他认为那是自己的私事,但伯父又忧虑又愤怒。贝多芬不清楚侄儿的交友状况,竟对他的朋友抱着强烈敌意(「我们家卡尔本来很乖,都是朋友把他带坏」的家长心态),更妄想管家与卡尔有奸情(「我们家卡尔这么帅,身边的女人一定会勾引他」的防贼心态)。

过去的轶闻为了塑造贝多芬伟岸形象,于是常将卡尔描绘成恶少,让人同情他的伯父。然而,这其实是长幼间的代沟:卡尔的确进入叛逆期,但并不只是年轻气盛,他还志在远方,希望从军。贝多芬舍不得侄儿离开身边,所以强迫他留在维也纳,学习不符性向的科系。于是,伯侄常激烈争吵,以致约翰尼巷(Johannesgasse)公寓的房东对他们下逐客令。

1825年2月左右,贝多芬在被迫搬家前完成降E大调第12号弦乐四重奏(Op. 127),并于3月6日由重回维也纳的舒彭齐格领导的弦乐四重奏乐团公开首演。该团新任第二小提琴霍尔兹(Karl Holz)常帮忙抄谱,与贝多芬相处甚欢。贝多芬请他担任自己的秘书,而开除了两年多来以无薪秘书的身份住在家中、爱捏造故事的辛德勒(Anton Schindler)。

失去家园使伯侄双方妥协,卡尔改到综合技术学院读商科(已故生父和叔父约翰的职业),贝多芬则到巴登租屋疗养,然而,严重的结肠炎与肺病发作迫使他在四月中旬停止下一首四重奏的谱写工作。

缺乏安全感使贝多芬在短短时间内写了至少35封信给侄儿,还署名「你不幸的父亲或最好不是你父亲的人」,抱怨、咒骂、哀求卡尔探望……夺命连环般以父亲自居进行情绪勒索,让卡尔根本无法专心课业。原本关系已和缓的弟弟约翰夫妇和卡尔的母亲试着当和事佬劝说,结果贝多芬认为他们是想讨好侄儿、离间父子感情,又成了他的假想敌,还写信痛骂「那些比我低等许多的生物」。

音乐可以让贝多芬恢复幽默和乐观,接受诊疗时,还不忘写作卡农曲《医生,把死亡关在门外吧!在必要时,音符也很有帮助!》(Canon“Doktor,sperrt das Tor dem Tod”)他逐渐康复,五月重拾作曲工作,A小调第15号弦乐四重奏(Op.132)慢板第3乐章以利地亚调式唱出《病愈者献给神的神圣感恩之歌》(Heiliger Dankgesang eines Genesenen an die Gotthe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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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西班牙人之屋原建筑于1903年遭拆除,现在只留下门面,纪念贝多芬(右)与另一位同样曾居此地的诗人Nikolaus Lenau(左),以及一面标示贝多芬去世之地的铭牌

10、弦歌不辍的黑西班牙人之屋
秋天,贝多芬返回维也纳后,10月15日,伯侄搬入黑西班牙人之屋(Scharwzspanierhaus)二楼——这将是他一生最后一处住所。不知屋名是否令贝多芬回忆起自己在家乡时的绰号?只是,现在的他面色蜡黄、头发斑白,形容不复年少。

我们不知道贝多芬是否感慨回忆自己的青少年时期,但不难揣测,如今的青少年卡尔在短暂个人生活的自由后,重回伯侄同住时光,有多么压抑,仿佛新住所屋名「黑西班牙人」真正的意含——黑衣西班牙修士,伯父过度关怀、有志难伸,这对他而言是场苦行。

A小调第15号弦乐四重奏于次月——11月6日由舒彭齐格领导的弦乐四重奏乐团公开首演。同月,降B大调第13号弦乐四重奏(Op. 130)完成。

第13号弦乐四重奏在德文国家别称Lieb,英文译为Dear,故而中文译为「亲爱」。其实这个称呼来自贝多芬笔谈簿中提及的家中音乐活动:「周三晚上7点,贝多芬的Leibquartett……将在贝多芬的公寓排练」。Lieb一词除了「亲爱」,还有「身躯」、「胃部」和「个人」之意,所以这句话其实是贝多芬中年喜欢的双关语冷笑话之一,意思是:好友──身躯壮硕、大腹便便的小提琴手舒彭齐格领导的弦乐四重奏乐团,是贝多芬的「个人专属四重奏乐团」。原本Leibquartett指的是这支弦乐四重奏乐团,后来被误冠在他们那天排练的第13号弦乐四重奏之上,而被当成别名。

至此,加利辛公爵的委托已然大功告成,然而贝多芬乐思泉涌,下笔不能自休,又继续创作了两首四重奏。

黑西班牙人之屋中,弦歌不辍、亲友在旁,贝多芬的生活表面上回归正轨,事实上暗伏阴影。他干涉侄儿交友、去校门口站岗等侄儿放学以防他不回家,甚至卡尔去参加狂欢节舞会都要作陪……与无视自己的理想和隐私的伯父共同生活时,再次失去自由的侄儿几乎窒息。

那一年夏天,贝多芬难得没有前往郊区避暑。他认为自己应该多陪陪侄儿。然而,这只让卡尔倍感压力。7月29日,卡尔独自前往伯父常渡假疗养的巴登——伯侄关系恶化至此之前,他们还曾同游——山上的劳恩斯坦(Rauhenstein)城堡遗迹,朝自己的脑袋扣下手枪扳机。

卡尔在备案时回答的自杀原因是:伯父对自己「纠缠不休」,如同「囚禁」;「我变坏了,因为我伯父希望我变得更好」,「对人生厌倦了」。那不是怨恨,而是难以承受的亲情压力。

几乎崩溃的贝多芬向霍尔兹诉说:「我只是希望,可以有个获得我真传的人留在我身边」,其言可哀,其情可悯,但就像许多自我为中心的父母一样,没有意识到孩子已经成长,不是自己的附属品,拥有自主意识,需要独立空间。

这个月完成的升C小调第14号弦乐四重奏(Op. 131)被贝多芬视为自己最完美的单曲。曲中出现歌曲《致远方的爱人》那渴慕般的主题旋律,仿佛对逝去爱情和美好岁月的召唤。

其题献对象,更显示出贝多芬经历几乎丧侄之痛后,终于领悟了应该放手让孩子自由,并不忘给予支持:他答应卡尔从军,并将此曲呈献给史都塔海姆男爵(Joseph von Stutterheim),他是卡尔即将加入的军团之元帅。

其实,贝多芬原本预计将第14弦乐四重奏题献爱乐富商好友沃福麦雅(Johann Wolfmayer),但毕竟亲情胜过友情、朋友不如侄儿,还是献给侄儿的未来上司以作为「打点」之用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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